孤城万里

——

沙堡堆砌的太高，所以摇摇欲坠。

从某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错误了。

是人生导书，是天气预报，还是说……

是我？

——


马龙缩了缩脖子，过堂风吹的他有些发冷。

下班后许昕和公司里其他的一些人邀他去酒吧，被他推拒了，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小西式餐馆，门口摆着一个易拉宝，上面彩印着本季的新品套餐，马龙站停下看了一会儿，一个套餐的饮料杯里做成蝙蝠侠标志的冰块让他有些移不动脚步。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出来发现是张继科打来电话——晚上有事情，还有，明天要出差。

马龙拖长声回了一个哦，对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背景音嘈杂且混乱，他等着张继科继续解释说有什么样的事情，而对方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含糊嗓音后接道临时安排，明天要一大早出差去，走四五天，晚上早上都不用刻意考虑他了。马龙眨了眨眼睛，他想了一会儿提醒说：你和你父母这周末约了晚饭。张继科叹了口气，说对，落空里去了，没办法。

马龙只好又漫长地哦了一声，于是对话被抛到了空气里，谁也没有接住，最后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轻轻的一声响，却并没有惊起一丝尘埃。

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吧，马龙这么想。虽然忽然有些失落，像那些为第二天秋游准备了许久的小孩子，忽然天降一场暴雨，所有的等待与忐忑全部失去意义，本来倒也没有特别期待过什么，只是落空的滋味叫人不太舒服。


马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把手机在手里倒来倒去，最后借着店外灯箱落下的橙光又看了一遍宣传画——今天晚上就吃牛排吧，他想，虽然不是为了套餐赠品里的Batman冰格。

进门的时候站在吧台前的侍应生对他笑了一笑，笑容里连带着点儿别的什么，叫马龙不好意思装作没有看到，于是他局促地回给对方一个笑脸，面部表情轻微失调。

“好久不见了先生，”倒是对方良好的服务素质有效减缓了尴尬的蔓延：“今天想吃点什么？我们店最近刚推出了新的套餐。”

他落座，把整个厚封面的菜谱都翻了一遍，然后回到开头的推荐页。

“今天不要海鲜寿司了吗？”

“啊？”

“您以前经常点……”

马龙看了看菜单页上的图片：肉片上卧着海胆和鲑鱼卵混合的米，看起来很漂亮，价格也很漂亮。

总觉得有玄机。

“那好吧，这个也要。”


反正钱包里还有一张金卡。


——

马龙想，他确实应该给自己讨厌的东西列一个清单，来随时提醒自己长长记性。

比如说现在。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脑门差点磕上桌面。

……好腥。

我为什么每次都吃这个？他绝望地想，因为特别贵吗？

贵……？

马龙把嘴里的东西费劲的咽下去，脑袋里忽然有弱弱的光芒一闪而过。


有人把人的记忆形容为水面下泥泞的河床，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地沉淀下来——这是忘记；只有把石子丢进水里，让它们震荡，扬起细碎的沙尘——这是记起。


马龙用勺子把另一片半熟的牛肉包裹海胆和鲑鱼卵送进嘴里。


他想，他可能找到了一小枚石子。

… …

那天说是约会，但是其实不伦不类，一个人迟到了很久，另一个人直接点单自行吃饭。

马龙喝完红茶的最后一口，看着张继科推开门走进来。

隔壁桌子一对小情侣吵架了，姑娘把杯子丢到一边大喊着去死吧不爱来就别来啊，抄起手提包跑了出去。小伙子延后了几秒钟后也走了出去，差点迎面撞翻进来的某人。

张继科心有余悸地搓了搓手——“咱俩不用这样吧。”他指了指门口那对男女。

马龙说拉倒吧，去给我把账结了，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张继科看了看他桌子上化成一杯粘稠的汤的果仁冰激凌和残余着几颗鲑鱼卵的长长的拼盘，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肯定是挑着最贵的吃的。

马龙说怎么了，舍不得你的钱包？

哪能啊，对方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把手揣进兜里去柜台前结账：我是怕你为了坑我逼自己瞎吃东西。

结果回去吐一晚上，还不是我来伺候你？

……

他吃这样的东西，是因为有一个人，那个人特别特别喜欢吃海鲜，蛤蜊海胆虾爬子不离嘴边。

他这么喜欢的事情，他总该知道是什么味道吧。

……

马龙牙齿咬在不锈钢的勺子上，他忽然觉得神经痛，从太阳穴的一边直传到另一边。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去按紧抽痛得地方，好痛，为什么想起这么一点点琐碎的事情会让自己这么痛，马龙皱着眉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可是即使很痛，也不觉得很难受。因为他自己很清楚，就算是眉头皱着，嘴角也在傻笑。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不讲理。

——

可能是因为拥有的记忆很少，所以会记的格外的仔细。

失去记忆的第一天，他看着张继科把碎玻璃清扫干净；

第二天，张继科亲吻了他；

又一天，家里新买来一张餐桌，山茶花红色的格子桌布摸起来很柔软，对方在厨房里做饭；

再一天，张继科问他，他是不是还喜欢他；

又一天，洗漱的时候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疲惫的脸，张继科闭着眼睛刷牙，马龙把电动剃须刀放下，余光看见对方领子乱七八糟地翘着。他伸手帮他翻下去，而张继科睁了睁眼，含混着唔了一声，鼻音毛茸茸的，十分温和。


明明这些那些，都是好的事情。

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不安全，单薄的只有一面，好像在嘲笑鸵鸟一样的自己。

——

凌晨一点钟，马龙被浴室里哗哗的水流惊醒，墙壁上映出细微的一道光。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清醒。

张继科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被吹风机弄的毛毛糙糙东倒西歪。他打着呵欠爬上床，看见马龙睁着眼睛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吵醒你了吗？

他问。

马龙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然后他说：还行。

张继科在他的旁边坐下，盘着腿，手无聊地拽着马龙支棱起来的袖口。

张继科又问：你在生气吗？

马龙张了张嘴，他说，没有——然后在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一种很强烈的错位感忽然向他袭来。


而张继科点了点头，他扫了扫头顶乱翘的头发，然后伸手拉了拉马龙的被子。

被套上月白色的花纹磨过指尖，这原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延长，注意力集中在无所谓的细节上，马龙想，可能是因为张继科的身体太热了。

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太热了。

他有些紧张。




张继科的身体罩在他的上方，呼出来的气息带着轻微的麻痹感，他贴近他，亲吻他的耳朵和颈侧，用额头慢吞吞地，懒洋洋地蹭着他的鬓角。马龙被他弄的像虾米一样不住地向后拱起身体，肩膀颤抖，手指绞进他背后的被罩里。

在这一片温暖的，湿润的气氛下，张继科忽然轻笑了一声，声带振动，直传到人的心底。

你硬了。

他说，口气里居然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得意。

所以，做吗？


——


第二天有点不想醒过来。


被许昕的电话闹起来，一看表发现马上就要迟到，身上没穿衣服，凉飕飕的叫他忍不住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许昕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病怏怏的，好像也还没起床。

我不管……那酒吧老板王八蛋坑死我了……那酒肯定劣质的又难喝后劲儿又大……哎听说方博要自己创业？起步先开一家酒吧，就当造福哥几个了——马龙听了后嘲笑了他几句，许昕不服气道我这是为大家着想，那继科昨天晚上不也在那跟人喝——我凌晨走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绝对是他！那骚包的玛莎拉蒂，也不怕被查酒驾蹲号子。

马龙说，啊？

怎么了？许昕那边的声音一下子谨慎起来：……怎么了……师兄？喂？师兄？

……别叫唤，我听着呢。马龙说。

哦，那你帮我请个急假啊就说我宿……

别吵，马龙机械的重复着，他看向自己的左手，五指缓缓地伸直，又慢慢地攥回拳头。

既视感。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了。

“有件事……我要确认一下。”马龙说：“现在就起来去上班，然后帮我请个假。”

它是否是我的石子。

——
TBC…


下一章开始揭秘，反正错是错两个人的……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自信雨露均沾……

另，大家都太敏锐了，基本上已经没啥surprise了

终于可以敞开了狗血了，我好开心啊【痛哭出声